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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饶有兴致地欣赏着这一幕,那个眼高于顶、视万物为蝼蚁的山阴公主,竟然会露出惊惶失措的表情,看她茫然地蜷缩在角落,我竟然莫名地生出一丝快意:那个骄傲跋扈的女人,也有这样脆弱一面啊。虽然这副弱柳扶风的样子,也许是她百无聊赖下的产物,不知道底下藏着的,是怎样玩弄人心的手段。
我顺从地配合她演了下去,帮她挥退其他的男宠,随即也退了下去。我没空陪她玩那些风花雪月的把戏,虽然我被天如月折断了双翼,虽然我不得不困守在小小的公主府里,虽然我只能屈辱地做山阴公主众多男宠中的一员,可容止有他不可摧毁的骄傲。
被天如月困在公主府后,我几次三番想逃离这个樊笼,可惜仍旧功败垂成,如果不是山阴公主因为私欲以皇权相压,恐怕早就被云锦山一脉用“匡正天道”的理由抹杀了。为了自由,我收起了的棱角,逐渐在公主府里扩张势力。我在暗中的布置公主并非一无所知,可我更清楚,以公主自信的性格,她不但不会伸手阻止,还会以一种纵容的心态放任我这样做。她想看我能做到什么程度,或者,这又是一出更精彩的猫捉老鼠的好戏。可是,她视作游戏,于我却是自由。
山阴公主变了,在短短几天里,她仿佛换了一个人,这让我感到诧异。我冷眼旁观,看到她与以往截然相反的举动,第一次产生了这样可笑的想法——山阴公主被替换了。换作以往,这样的想法会被我扼杀于萌芽,可是看到她对桓远的不屑一顾换作温言示好,对柳色墨香宠爱放纵换作落荒而逃,对越捷飞的不闻不问换作关心体贴,对我的刻意讨好换作暗中警惕,我竟然执拗允许自己试探这个想法的真伪。
然后,我失败了。我揭开她的衣襟,锁骨下是一点玲珑的红痣,与以往一般无异。随即,剧痛袭来。越捷飞出身云锦山,本就与我势同水火,往日不发作乃是碍着公主不允,眼下得了机会自然下手不轻,总算让我尝了苦头。我望着她冰冷的眼神,忽而释然。她还是那个骄傲的山阴公主,她的尊严不容旁人逾越,即使是曾经刻意讨好的人。至于那些让我失去判断的改变,来日方长,总有机会拨开面纱。
自那以后,我和公主的关系一度降到了冰点。她慢慢地移走权力,交给桓远,对我也不假辞色。墨香曾偷偷为我抱不平,我却并不在意。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,她放任我在府中三年,岂是一时半会可以架空的?再者以桓远之才,耽于管理后院杂务,终是耗费精力、得不偿失。眼看公主踌躇不决,我只好开导一二,却发现她的态度似乎有所回温。一二来去,公主虽没有往日的依赖,却也不再对我冷眼相对了。
时日一长,我发现山阴公主的身上隐藏着不少秘密。天如镜是当朝太史令,另一个身份是天如月的关门弟子——云锦山一脉的传人。云锦山自开山以来,一直传承着一件天下至宝,甚至不惜发生兄弟阋墙、手足相残的惨剧。师父观日月便是因这宝物,被天如月害的妻离子散、家破人亡。据师父所言,拥有这件宝物之人,可知过去未来,可知世间万物,但与之俱来的是不可抗拒的使命。因此拥有这件宝物者,无一不是冷心、冷情之人。当年我欲毁去这镯子,却被其中暗藏的内劲击伤,足可见这宝物已非凡尘之物。可是山阴公主竟能和天如镜相谈甚欢,甚至能将云锦山一脉视若生命的镯子拿在手上把玩。更令我惊讶的是,天如镜似乎有求于她,每次前来公主府都带着求知的欲望。
当我看到墨香送来的情报,心中的疑惑越来越深。纤细弯曲的字体,不是以前见过的任何文字,从小长在刘宋皇室的刘楚玉,怎会识得这些?排开这些困扰,刘楚玉与天如镜的关系在无意中拨开了一层迷雾,让我轻而易举地找到恢复自由的捷径。想到天如月所下之毒的解药在天如镜的身上,我开始有些想改变目前若即若离的关系了。
亲密的感情,往往建立在同患难中。如今刘宋正值多事之秋,在暗中做些手脚,是再容易不过的事情了。我正准备着手布置,变故却悄然发生了。当年我有意结交江湖上的刺客首领鹤绝,便刻意接近他的挚友花错。后来遭逢变故,我被困于公主府,花错为了替我寻仇,被天如月的手环击伤,不得已遁入公主府成为男宠,静养疗伤。三年的困顿,让花错的这份感情愈加牢固。而鹤绝找寻花错三年,终于寻来了公主府。他为了让挚友脱离男宠这一尴尬的身份,竟剑走偏锋,设局刺杀山阴公主。也许是天意如此,我与公主正巧在一辆马车上。在面对危险时,公主的淡然从容、坚决果断,让刮目相看,如果说以前的公主是妖冶的罂粟,现在的她更像是傲雪的寒梅,经霜而开。
我没有料想到,一个鹤绝竟然会将我逼到这种境地,然而他没有料到,这一带的地势我已了如指掌,自有逃脱之法,他倒是无意间替代了原有的计划,并且更为真实。
我站在悬崖边,听到自己的声音泠然响起。
“花错是为了我才留在公主府的,否则你以为,我如何轻易便知晓你剑术的命门?”“没有人能杀死我,除了我自己。”
随后,我转身,纵身跳下悬崖。
崖壁上有一处可容数人的凹陷,这便是我的生门。即使我已然筋疲力竭,此时此刻,仍不容有半分疏忽。不一会,身边又多了一人,转头正对上那双亮晶晶的眼眸。公主竟也跳了下来,我心中微动,一股莫名的情愫涌上心头,然后便在铺天盖地的剧痛和疲乏中晕了过去。
此事过后,公主府风声鹤唳,我与公主的感情却不断升温。我能看出,公主的眼中有了有了关怀,有了依赖,有了爱恋。我开始提醒自己,我和她终究是陌路人,当我解了奇毒,恢复自由,从此天南海北,再不相见。这些多余的感情,只会成为累赘。
可最终我还是动摇了,当我看到她用卑微的姿态向天如镜求取解药,当我听到她讲述自己是来自未来的一缕幽魂时,当我知晓她为了解药放弃了回家的机会时,我明白,这个劫我可能度不过了。
计划有序的进行,那一天终于到了。如料想一般,花错在知道这三年的情谊都是布置的假象,他与鹤绝的私怨都是我一手促成之后,只剩下刻骨的仇恨。我侧身望向公主,她却平静地割下一缕情丝掷于地上,毅然转身离去。
这时我才惊觉,天地之大,竟无一人同行。
南国已乱,楚玉必会向北,可她的身份太过敏感,我也不敢放任。于是我在楚玉看不到的地方安插了许多眼线,将她的近况一一报来。果不其然,她一入北魏,就被拓跋弘和冯亭二人盯上了。花错到处寻我不得,也来到楚玉身边,以便探听行踪,这让我如何放心?好在楚玉的新家与师兄观沧海毗邻,我只好暂住师兄家中,以防不测。鬼使神差地,我竟然向师兄提出易容的想法,代替他去见楚玉。本以为以师兄的脾气断不会同意,没想到他竟嗤笑一声,默许了我的建议。
之后,便是我二十余年来最快乐的时光。每日与楚玉游湖踏青,或者逗弄流桑、花错,往日沉重的担子仿佛一扫而空,只觉通体舒畅。这样的时光,持续了短短一年,短暂的让人眷念。
楚玉还是认出了我,而北魏的局势也到了暗流汹涌的境地。我不得已回到平城,助家姐一臂之力,而楚玉也阴差阳错地到了那里。因缘总是神奇,经历了分分合合后,我们还是站在了同一片屋檐下,只是心境到底与往日不同。她喜欢我,却不愿意与我在一起。我喜欢她,却放不开对权势的追求。我们像是两条方向不同的线,在短暂的交错后,彼此渐行渐远。
我一直以为,我对权势的渴望远胜于情爱。直到听到楚玉出事的那刻起,我的信条被抛得干干净净。楚玉才是我的一切,权势与她相比,有如草芥。我找到了冯亭与天如镜,以最快的速度将手中的权力进行交接。随后如当初楚玉一般,向天如镜低下了身躯。此时,只有云锦山的宝物才能将我送到楚玉身边,替她解决眼下的危机。
随着手环的运转,一股毁灭性的力量向外涌出,身体的每一寸都在被切割、重组,天如镜说法宝的空间折叠功能只能使用一次,而且对身体的破坏足以让人死去。可我顾不了这么多了,我只想快些来到她的面前,保她平安无虞。
只有她,是我不敢赌也不愿赌的,因为,我不想再失去她了。
再次看到楚玉,不过隔了短短数日,却仿佛过了几个春秋。好在,没有来迟。
这可能是我们之间的最后一面,可我却偏执地想让我在楚玉的心里住一辈子。
所以楚玉亲眼看到我浑身浴血,纵身跃入江中,只有这样,她才能永远地记住,她的生命中有一个无法抹去的人,叫作容止。
大概应了那句“好人不长命,祸害遗千年”,我竟然被师兄从江水里捞了起来,藏在家中的棺材里。虽然那股暴动的力量让我的身体惨遭破坏,却也留了一线生机。我陷入了长时间的沉睡中,偶然苏醒,便听师兄讲述最近发生的事情。
花错自断手臂,隐于江湖;
天如镜服毒自尽,云锦山新一代的传承到了楚玉身上;
北魏局势稳定,冯亭大权在握,终于实现了她的夙愿;
而楚玉,每天都去江边找寻尸体,师兄心中不忍,便寻了一副尸骸……
师兄问,为何不愿让楚玉知晓我还活着的。我看着残破不堪的躯体,再想到当初的风华,微微摇首,何必让楚玉看到我如今的模样,她心里有我,便足够了。
数年后的一天,师兄告诉我,楚玉要回家了。
我终于着急了。楚玉曾说过她的来历,她要回的,绝不会是山阴公主府,而是几千年后的未来。如果任由她离开,才是真正的永无相见之期。
所以,我又重新回到了山阴公主府。一别多年,重回旧地,真是感慨万千。看着熟悉的一草一木,想到当初相处的点点滴滴,才发现变得不只是刘楚玉一人,容止也不是当初的容止了。
几日后,楚玉终于来了,这里是她这段经历的起点,所以离开前一定会来到公主府。我静静地斜卧在她最喜爱的石台上,绿竹猗猗,清风徐徐。只一眼,便再无分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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